谢问牵着皇甫轲的手下了船,指着江边鳞次栉比灯红酒绿的酒家道,“走,咱们去喝一杯。”
说着,两人走进江边的一家酒楼,在临江的雅座坐下。谢问叫了一桌好菜好酒,入夜之后一轮新月悄然爬上树梢,两人相对而坐,一边月下小酌,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。
“师尊,这次怎么想着到长安来了?”
皇甫轲眼神略微闪烁:“为师是来长安办事的。”
谢问也不以为意,为皇甫轲斟酒道:“咱俩有一年多没见了。我离开南华门的这段日子,师尊过得可还好?”
皇甫轲避开谢问的眼神:“为师一切安好。”
“是吗……”谢问点点头,不再说话。
两人虽相对而坐,但皇甫轲始终没有看谢问的眼睛,他能感觉到谢问的视线一直紧紧地缠绕在自己身上,可是他无法回应,只能时而低头喝酒,时而侧头望向外面如霞似锦的杏花林。
过了半晌,气氛安静得有些异常,皇甫轲为了化解尴尬,开口道:“这些日子你过得可好?旧病……可有复发?”
谢问苦涩一笑:“托师尊的福,现在我的身体好得不得了。”
“是么,那就好。”皇甫轲也没什么话可说了。
两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。皇甫轲突然意识到,过去他与谢问相处,总是谢问在说,他在听。谢问话多,性格也开朗随和,在皇甫轲面前总有说不完的话,可是今天的谢问却安静得有些异常。皇甫想问他怎么了,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。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恨自己不善言辞。
斟酌了好一阵子,皇甫轲终于还是开了口:“谢问,今日是你受封宣威将军的大喜之日,可是你……好像并不开心?”
“大喜之日?”谢问又是苦笑,他一仰头,将杯中酒一饮而尽,“或许吧。前些日子,兵部尚书向我爹提亲,说是要将他的女儿许配于我。师尊,这真是双喜临门,你说是也不是?”
“兵部尚书……之女……”皇甫轲一怔,脑中一片空白。
“若是换做旁人,又是被封为宣威将军,又是与当朝最有权势的权臣结亲,恐怕做梦也要笑醒过来。”
皇甫轲说不出话,他低着头,双手抵在膝盖上,紧紧握成拳头。谢问要成亲了么?以后他要成为别人的丈夫,与别人组建家庭,生儿育女了么?
谢问注视着皇甫轲,低
声道:“师尊,你会为我高兴么?”
皇甫轲猛地抬起头:“不行!”
谢问眼睛一亮,充满期待地看着皇甫轲:“师尊?你说什么!?”
皇甫轲咬住下唇,缄默不语,谢问挪到皇甫轲身边,抚上他的手背,轻声道:“师尊,你是不是不希望我成亲,不希望我娶别的女子?”
皇甫轲窘迫地道:“我……我也不是这个意思……”
谢问急了:“那师尊是什么意思?我娶了兵部尚书之女,师尊也不在乎吗?”
皇甫轲一时哑然失语,他迟疑不定地道:“如……如果你也爱她的话……那为师……”
“师尊何出此言!”谢问脸色顿时阴沉下来,他紧紧握住皇甫轲的手,低声道,“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!为何还要故意说这话激我?”
皇甫轲被谢问的气势镇住了,一时间心跳如飞,胸口如刀绞一般传来阵阵剧痛。他竭力按捺着,好言安慰他道:“谢问,为师一时失言,你别急,冷静。”
就在这时,身旁突然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:“这不是谢问老弟么?”
谢问一愣,转头循声望去,见一个高大英武的汉子出现在两人面前。
“大哥?”
来者正是天枢府殿帅,秦飞虎。
皇甫轲也随着谢问的视线望去,四目相对之时,秦飞虎忽然脸色一变,有些尴尬地道:“啊,既、既然你们二位在忙,我……我就不打搅了,告辞!”
说罢转身要走,谢问连忙上前将他拉住:“哪里哪里,我们没有在做什么,大哥既然好不容易来了,怎么说走就走呢。来来来,陪你老弟我喝酒。”
说着伸出手去,用力拍了拍秦飞虎的胳膊。秦飞虎忽然倒吸一口冷气,露出痛苦的表情。
“大哥……?你怎么了?受伤了?”
谢问挪开手一看,秦飞虎的左臂竟然有一处血痕,他也不避讳,当即仔细查看秦飞虎的伤口,那似乎是一道剑伤,伤口很深,险些见了骨。
“怎么伤得这么深,到底是怎么回事!?”谢问拉着秦飞虎坐下,立刻撕下自己的衣料,给他包扎起来。
秦飞虎笑道:“小伤而已,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。”
然而皇甫轲一看到那伤口,眼神顿时犀利起来,他眯起细长的凤眼,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秦飞虎。
秦飞虎来了之后,谢问便立刻变得循规蹈矩,虽然望着皇甫轲的眼神中依然流露出些许落寞与不甘,但好歹控制住了心头呼之而出的情欲,对皇甫轲始终以师徒礼仪相待。
而皇甫轲却心事重重,这酒越喝越不是滋味,最终借口身体不适,先行告辞。谢问虽非常不舍,但皇甫轲去意已决,谢问也没有办法,只好让他离开。
皇甫轲出了酒楼并没有直接离去,而是施展轻功轻轻一跃跳上二楼雅座的屋檐,屏息凝神地听着下面两人的对话。
谢问一杯接一杯地猛地灌酒,喝得酩酊大醉失魂落魄,其间一直絮絮叨叨地与秦飞虎讲他与自己的往事。秦飞虎一边听一边附和,并时不时安慰他。
秦飞虎一声长叹,拍了拍谢问的肩膀:“老弟,你大哥我没什么文化,不知如何安慰人,但天涯何处无芳草,你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?”
谢问醉得不轻,说话含含糊糊,如泣如诉,听得不甚清楚。
只听秦飞虎又道:“老弟,听你大哥我一句劝,皇甫轲并非良人。”
“大哥……你这话……嗝……是何意?”谢问这句话皇甫轲倒是听清了。
秦飞虎一饮杯中酒,长叹道:“详细的事,大哥我也不便与你多说,但皇甫轲他城府颇深,工于心计,大哥实在是担心你与他牵扯过多,会惹祸上身啊。”
谢问沉默半晌,忽然一拍桌案:“大哥!怎么连你也人云亦云,你是想告诉我,师尊他是天煞孤星,会克死身边所有亲近之人吗!?”
“害,我不是这个意思……!”
“那你是什么意思!?你别以为你是我大哥,就可以随意侮辱我师尊!”
“谢问……你喝醉了……”
听到此处,皇甫轲默默地攥紧了拳头,他没有再继续听下去,而是轻轻跃下屋檐,悄然隐匿在夜色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