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冬软软蹭他的手,“那亲一亲我。”
吴岳就低下头吻住初冬。他吻着初冬柔软的唇,手托在他的后颈,拇指慢慢画圈揉捏,力道不轻不重。初冬很快被揉得浑身放松下来,窝在男人怀里舒服地小声呻吟。等人声音越来越小了,吴岳拉开距离,初冬躺在他身下微张着红润的唇,小脸绯红,呢喃几句爸爸,渐渐重新睡去。
过完年后,吴岳抽空离开了本市。
他开很久的车,再次回到那个陈旧的孤儿院门前。依然是寒冷的时节,天朦胧灰青,暗淡无光。
院长出来见他。两人到办公室坐下,院长为他泡了杯茶,廉价的茶叶,塑料杯冒着热气,一切恍若一年前他来到这个地方,空气中飘浮着不变的陈腐味道,像墙角落里长了很久的苔藓。那时候他的初冬就坐在旁边不远的椅子上,裹着他的黑色棉袄,瘦得像只孤零零的野猫,一只脚垂着,脚踝青白。
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。
吴岳忽然生出强烈的想抱住初冬的感觉。他甚至想立刻开车回去,到初冬的教室前把人叫出来,然后抱着小孩一路回家。
院长坐在他对面,不自然地搓手,“吴先生路上辛苦了,喝茶,喝茶。”
吴岳无意与他客套,开门见山问,“初冬之前被领养走的一年,发生了什么事?”
“这个具体我也不是特别清楚……”
“别人从你这儿把小孩领走,你一句也不问?”
吴岳极少表露情绪,外人从不见他发过火。此时说这话时却沉着脸,由内透出威严,令人心生惧意。
院长忙说,“不是不问,是领走初冬那姑娘,从前就认识他。初冬还上小学的时候,那姑娘来过村里几次,她朋友不是到学校来做志愿者么,她陪着过来,和初冬认识了。”
“过了几年那姑娘就过来把初冬领走了。她可是个文化人,读了好多书的,咱们这儿好些人都见过她,主要是小孩愿意跟她走……”
“你说初冬自己愿意和她走?”
“是是。”
“她一个人来的?”
“对,当初登记的时候,姑娘说早没和家里人来往了,也没有结婚。”
吴岳沉默片刻,开口,“她怎么死的?”
院长一惊,擦擦额头的汗,“听说是车祸哎,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,好多事也记不太清”
院长为吴岳找出了那位女性的信息。手机号已作废,家庭住址在当地市内,没有第二联系人,没有工作单位,没有照片,唯一有效的,就是一个名字,原菲。
吴岳去了初冬曾经就读过的小学。费了番功夫,请人翻出当年来学校做志愿者的大学生社团登记册,找到当时的社团负责人的联系方式,好在负责人这么多年都没有更换手机号码,打过去询问,没过多久,吴岳便收到一位女性的姓名和手机号码。
吴岳联系了对方,他们约在市里见面。吴岳早早在咖啡厅等候,他本想约在餐厅,对方却说不需要,电话里语气冷淡,像是对吴岳有敌意。
来的是一名职业打扮的女人,见到吴岳也不说话,只闷不做声在他对面坐下,自顾自招手点一杯咖啡。
吴岳主动开口,“你好,请问你是原菲的”
“我是她的大学室友。”女人打断吴岳的话,不客气看向他,“吴先生,恕我直言,既然当初不要你的亲生小孩,为什么现在又要把人找回去?”
女人满含怒意,开场第一句话就火药味十足。吴岳讷讷交握手指,“是我犯了错。”
“我想吴先生也该明白,把孩子丢在外面十几年,再想要讨回去,那可就和从小养大的相差十万八千里去了。吴先生大概也是有所体会,才大老远跑来查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,还以为你家小孩在外头受了虐待才不肯亲近你,是吗?毕竟要是真查出来什么破事,你也好找人家讨个
赔偿!”
这一嘴尖利话骂得人冷汗涔涔,吴岳半句辩驳不出,只得说,“不不,我只是想知道”
女人嘲道:“人都死了,你还想知道什么?”
吴岳哑然半晌,最终只是低声说,“节哀。”
对话陷入沉默。或许是一腔憋火发泄了出来,女人喝下半杯咖啡,平静下来。
“大学毕业后,我和原菲各自都忙,联系不多。”女人说,“你想问什么?”
吴岳这才问,“她为什么领养初冬?”
“大三那年我跟着学校社团做志愿者下乡,系里去的只有我一个,我怕生,原菲就陪我一起去。那个小孩在我教的班上,原菲很喜欢他。”
“后来原菲和我说,她想领养那个小孩,我说你疯了么,当养小孩是养猫养狗?她根本不听劝,脾气怪,又犟!我本来以为她就是说说而已,谁知道毕业以后过了几年,她给我打电话,说已经办好手续,把初冬领回家了。”
“我后来才知道,她为了养这个小孩,婚都不接了!男朋友不要她领养,她非要,结果男朋友和她分手,她家里人和她断绝关系,说她有病,能自己生一个不去生,不结婚,还非要花钱养别人家的小孩。她还为这事和我吵架,她总要和别人不一样,做什么都要特立独行,半点不愿意合群,怪得很!”
“结果呢?她被车撞了,连一个为她上诉的人都没有,领养来的小孩能干什么?还不是从哪来回哪去,连遗产都分不到,全被她弟弟拿去了,好好一个人,落得众叛亲离!”
女人眼眶发红,吴岳为她递去纸巾,女人接过按在自己鼻梁上,呼吸几度起伏,情绪不稳。
“肇事司机判了吗?”吴岳问。
“判了。”女人拿下纸巾,面无表情道,“一年。”
“一年?”
“醉驾,撞人后未逃逸,对方赔了钱还给了精神疾病鉴定书,而且没有人上诉。”女人说,“只判了一年。”
接着,女人话锋一转:“不过无所谓。那个男人出狱以后没过多久就死了。”
吴岳怔住。他忽然感到原来死亡是这么轻易轻飘的事,它随时会发生在任何一个人身上,无论是非善恶。
“喝多了酒,栽进路边水沟里,淹死的。”女人说,“这件事当时还上了新闻,你知道大家都在说什么吗?‘恶人有恶报’。”
“但我觉得这句话不对。”女人眼中隐有泪光,“原菲从未做过坏事,她能遭什么报?就是因为收养了你的孩子,她才落得这副下场。如果不是有你们这种不负责任的人,又怎么会有那么多无家可归的小孩,怎么会有像她一样承担了你们该负的责任、最后却死都无人问津的人!”